邵亮教授 | AI 与人类的悲哀

编者按

我们不难发觉,技术在进步,而作为技术发明者及主体的人类,悲哀似乎是他们的宿命。人类真正面对的挑战究竟是什么?技术的进步是否让人类变得更加幸福?过去50年美国技术进步给社会带来了怎样的影响和变化?面对日新月异突飞猛进的技术发展,什么才是人类必须有定力清楚并持守的?Kepha MBA客座教授邵亮教授在《AI与人类的悲哀》的讲座中,发出了肺腑之言,也是警世之声。值得我们听众反思、明辨、警醒。

1. 人类的悲哀

听到这个题目,我猜大家会想,这个人是来蹭 AI 的热度了,我承认真的是蹭了 AI 的热度。我这个题目的前半部分 AI 其实可以换作任何一个东西,而这取决于我在什么时候来分享这个题目。如果是18世纪末来做这个讲座的话,肯定叫“蒸汽机与人类的悲哀”。 19 世纪末应该叫“内燃机或者电气化与人类的悲哀”,如果是上个世纪末,肯定是“互联网或者是个人电脑与人类的悲哀”。现在是2023年, AI 的革命来了,所以我的题目就叫“AI与人类的悲哀”。虽然这个题目的前半部分是可以随着时间来更换的,但后半部分是不变的,都是在谈一个我们人类所面对的真实的问题。虽然在主流的声音里面不一定能够看到这样的题目,但是这是我们人类真真实实面对的一个挑战。

我先跟大家明确一下,这里所说的人类的悲哀究竟是什么样的悲哀。

“真让我替你感到悲哀” 这个话是赵本山说的,他是出于对自己的徒弟恨铁不成钢的一种很难过的心情说了这句话。而我们所讲的悲哀不是赵本山所讲的“替你感到悲哀”,而是采用了卢梭的版本。

大家知道卢梭是三大启蒙思想家之一,他是站在跟全人类面对面的一个角度,来谈人类所面对的一个大的问题。这段话来自于他很有名的一本书,叫《社会契约论》。他说“人是生而自由的,却无时无处不被世俗的枷锁禁锢。然而,自认为是世间万物主宰的人类,却比世间的一切更受奴役。”他在《社会契约论》中一开始就把人类的这个问题抛出来。

在他另外一本很有名的书《人类不平等的起源与基础》的结尾,他有一个更明确的描述,他说:

“那些始终保持活跃的公民却为找到更加费力的工作而不停地劳累着、焦躁着、痛苦着:他一生都在劳动,直至死亡……他奉承着那些他憎恨的强者和那些他鄙视的富人;他不遗余力地献媚,以期得到伺候他们的殊荣;他傲慢地炫耀着自己的卑躬屈膝以及主人的保护,并以自己的奴隶身份为荣,同时轻蔑地谈论着那些无福享受这些荣誉的人……

事实上,这便是导致所有差异的真正原因了:自然人过着他自己的生活;而社会人则只生活在他人的意见中,因此,他也只有在他人的评价中才能找到自身存在的意义……当人们只是一个劲地去问别人自己是谁,而从不敢问自己的内心时,他们尽管身处如此多的哲理、人性、礼节和崇高的哲言中,却只能空有一副骗人的、浅薄的外壳,只能拥有没有美德的荣誉、没有智慧的理性,以及没有幸福的享乐。” 

这是卢梭在《人类不平等的起源和基础》的末尾对人类问题的一个总结。很抱歉,我把一段话都放在这儿,因为我觉得每一句话都很重要,很难把其中任何一句从这个段落中拿走。我不知道大家能不能感到卢梭所讲的这个人类的悲哀,实际上是我们每个人都能感受到的。

这种悲哀就是说,其实我们每个人心里面知道什么东西是最重要的,但是由于各种各样的压力,我们会去为了别人去活。为了取悦于别人,为了得到别人的认可,我们可以踩到别人的头上,然后去控制别人。但是即使这样的人做到了,他也依然是活在一种枷锁当中,谈不上幸福,有表面的享乐,但是没有真正的幸福,这就是卢梭所讲的人类的悲哀。

我也想到几年前有一句很有名的话,叫“不要输在起跑线上”。我知道很多的家长不一定赞同这句话,但是这个话的力量是很大的,因为这句话涉及到我们跟别人的孩子的对比,所以对人的冲击性很大,即使是不认同这句话的人,可能也会做一些事情,让自己的孩子不要输在起跑线上。

其实家长应该知道这句话是一个谎言,因为我们知道自己现在过得不快乐,不是因为4岁的时候没有学钢琴,不是因为5岁的时候没有学奥数,现在过得快乐也不是因为4岁学了钢琴,或者5岁学了奥数。我们把孔子称为一个伟大的教育家,孔子为什么伟大?他的教育理念伟大之处就在于因材施教,没有一个固定的模式一定可以让一个人得到良好的教育,所以没有所谓的起跑线。

对于我们中国人来讲很容易就想到,如果我赞同孔子的理念,我就知道没有一个起跑线的问题,但是这句话的冲击力是那么的大,可能所有的父母看到这句话的时候都会想,我应该让我的孩子做什么能够不被别的孩子比下去。所以大家就看到卢梭所讲的禁锢人类的这种悲哀是一个很真实的存在。

那我今天来讲的这个 AI 的题目其实就是来谈我们过去所经历的技术进步有没有改变人类的这个悲哀。

卢梭所处的时代文艺复兴已经结束,第一次工业革命正在开始,很多事情是欣欣向荣的。那现在技术进步了这么多年,这个悲哀有没有被改变呢?我不妨直接给出答案,那就是没有。尤其是在过去的 50 年里,我们经历了两次工业革命, 70 年代是以计算机自动化跟通讯技术的进步为标志的第三次工业革命, 90 年代就是个人电脑和互联网。那现在 AI 被称作是工业革命4.2或者是第五次工业革命。

在过去50年我们所经历的技术的进步是有目共睹的,它给我们带来的影响,我可以给大家举一个例子,把答案先抛出来,就好像是一个新的班主任,他很受学生的喜欢,能言善辩,很擅长交流。在他的带动下,全班同学都热火朝天地学习,采用他教的方法。可是最后的结果是,原来班级里可能有5个本来能考上 985 学校的同学,他们考上了清华、北大,但其他的 45 个同学还是没有考上大学。这就是技术的进步给我们社会带来的影响,那就是它让已经学习不错的同学可以考得更好,但大多数的同学成绩还是原地踏步

我接下来会用美国的数据来给大家展示一下在过去 50 年中,技术进步所带来的对社会的真正的影响。但是在给大家这些数据之前,我有两个声明,第一个声明就是,我虽然用的是美国的数据,但是不代表这个情况只在美国发生,其实在西欧的发达国家或者在东亚的发达经济体,这个现象都是存在的。也不是因为美国的情况格外的糟糕,相反美国的情况在这些发达国家当中我认为是最好的,但是依然让我们看到很多值得注意的地方。

第二个需要声明的就是有的时候我只是说科技进步带来了什么,但是我今天主要的观点不是技术本身能够伤害人类或者是给人们带来问题,而是使用这些技术背后的人。但我不是攻击。任何一项技术没有好与坏,而在于使用这个技术的人会带来真正的问题。

2. 过去50年美国技术进步带来的社会影响和变化

如果大家接受我的这个特别声明,我们就看一看在美国过去 50 年到底技术进步带来了什么样的影响。

其实技术革命给人们生活带来的影响肯定是很大的,比如说物质生活水平提高,或者带来各种便捷。但是大家公认的一个负面的影响,就是技术进步所伴随的精神健康水平和道德水平的下降。比如说在过去 50 年里,在美国患有诊断学意义的精神疾病的人数已经上升到 2022 年的23%,也就是大概每四个或者五个成年人中,就有一个人有精神类的疾病,有一半的人一生当中会得至少一次精神类的疾病。

在 70 年代的时候,美国的单亲家庭的孩子的比例是 10% 左右,到2022 年达到了25%,就是每四个未成年的小孩子里面有一个是生活在单亲家庭里。父母在这种日益繁忙的工作当中,对于孩子的照顾是越来越无力。原来在美国社会大家所享受的那种饭后一家人围坐在客厅一起谈笑的场景,现在越来越多的成为一种奢望,人的生活模式以及精神状态所受到的负面冲击力是非常大的。

但是之所以大家还是推崇这种技术的进步或者技术的革新,主要原因就是大家愿意相信,至少物质生活的条件是有了改变,所以精神上面我们可以慢慢来处理的。所以虽然有很多人一直致力于呐喊,说技术进步给我们带来的负面影响很大,它并不一定把我们带到一个更美好的未来,但这个声音往往是被排除在主流之外,因为大多数人还是相信,至少我们的物质生活变得更好,我们精神上的问题也可以慢慢来解决。

但是下面我要给大家看的数字,足以证明即使在物质层面,过去 50 年技术的革命、技术的进步,也没有给美国社会带来一个真实的改变。

3. 美国在过去50年经济发展的五个指标

我们看五个重要的指标,第一个就是人均 GDP 增长率的变化;第二个是劳动生产率增长率的变化;第三个是大多数家庭实际收入的变化;第四个是储蓄率的变化;第五个就是财富分配的变化。

3.1 人均 GDP增长率的变化

第一个大家可能是最熟悉的,就是在过去 50 年美国的经济增长率实际上肯定是不如战后初期。这个图上面的1970年这条红线的右边是 1970 年以后,左边就是 1970 年之前。当然经济的增长率是有起伏,但是大概可以看到 1970 年以后,人均 GDP 的增长率不但没有明显的加快,反而是变慢了,平均下来可能是2% 还低一点。而且同时经济危机所带来的 GDP 下滑的程度是更大了。

3.2 劳动生产率增长率的变化

第二个可能会让大家比较吃惊,就是非农业产业工人劳动生产率提高的速度。同样,红线代表 1970 年。大家看这个深蓝色的线,这条线代表的是美国非农产业工人劳动生产率的增长速度,那这条深蓝色的虚线可能就是战后 50 年劳动生产率增长的平均速度。所以大家看到在 1970 年以后大多数的年份,它的劳动率的增长率是低于战后的平均水平的。这个可能会让很多人感到意外,因为我们在用这些电脑或者自动化设备的时候,第一个感受就是我们做事的速度更快了,效率更高了,单位的人工每个小时的产出增加了。

但如果我跟大家说,其实并没有增加,作为整个社会来讲,人均生产率的增长率是低于1970年以前的,是不是会让人有点意外?因为我们知道非农产业的生产率的增长率是一个自然的现象。就比如说我是生产一个产品的工人,或者我是一个提供某种服务的工作人员,不需要技术的进步,我通过调整工作的流程,或者改善分工的安排,我的增长率会有一个自然的增长。比如每年增长 1% 或者2%,这都是可能的。但是当有这个技术,尤其是计算机自动化,还有互联网或者是通讯这样革命性的技术出来的时候,我当然希望我的劳动生产率的速度会明显的提升,但事实恰好相反,所以这个问题在经济学界让人困扰了很久。

现在依然是一个谜,大家没有办法解释为什么。至少很多人通过不同的角度去测量,到底这个增长率有没有真的变慢,经过几十年的测量后,大家终于认可了,就是说确实过去五十年劳动力的生产力的增长率、生产率的增长率没有加快,反而是变慢了。这个现象不仅仅是在美国,在 30 个 OECD(经合组织)国家,有 29 个国家都出现了这种情况,好像有一个小国没有。这就是说我们技术越来越好了,资本越来越雄厚了,但是人的生产率的增长速度却变慢了。

如果这个增长率的速度慢下来,大家就能够理解在前面那个图上,为什么人均 GDP 的增长速度会慢下来,因为你人的生产效率没有比之前增长更快,所以这是一个很奇怪的事情,就是在过去 50年我们的技术是最革命性的,但是劳动率的增长率在战后增长的速度反而是最慢的。

3.3 大多数家庭实际收入的变化

第三个可能是很重要的一个证据,就是大多数家庭的收入的变化。我在这里以不同阶层的家庭,按照2022 年美元计算的家庭收入,我们对比 1970 年跟 2022 年的区别。中位数家庭,即高于 50% 的家庭收入、低于50% 的家庭的收入,正好卡在中间的那类家庭,它在 1970 年的年收入,以 2022 年的美元来计算是65000美元或者66000美元。

第二个就是 2022 年中位数家庭的收入增长到了 74000 美元或者75000美元,这样来算的话,它每年收入的实际增长率其实是 0.25%,因为在 50 年期间,它的购买力才从 66000美元变成75000美元。所以这个所对应的实际收入的年增长率是 0.25%。我不知道大家对这个数字是不是满意。如果你的收入购买力的增长速度是每年 0.25%,然后持续 50 年,大家会不会认为这是一个生活水平的改善?

我们再看看 60 百分位的家庭,就是说比 60% 的家庭收入都高的家庭,在 50 年期间它的收入发生什么样的变化? 1970 年按照2022年的美元计算是77000美元,到了 2022 年就变成94000美元,那年实际收入的增长率是 0. 37%。

我们再看 80 百分位的家庭,在 1970 年是 11 万美元, 2022 年的时候变成 15 万美元,所以年增长率是 0.63%。再看 95百分比的家庭,就是比 95% 的家庭收入都高、卡在95百分位上面的家庭,它在 1970 年是 17 万多美元,到了 2022 年变成 29 万或者接近 30 万美元,那年实际收入的增长率大概就是1%。

所以我会觉得如果你家庭的实际购买力的增长率是低于 1% 的话,其实你对于生活水平的改善改感觉是很小的。从今天的这个表格至少我们可以看到,95% 的家庭在过去 50 年它的年收入的购买力的增长率是低于 1% 的,那这样的增长不能称其为生活水平的明显改善。

而且这里面还有一个更大的问题,就是所有这些收入的对比,我们是使用消费者价格指数,就是我们通常所说的CPI。CPI 的计算对应着一个商品的篮子,但是在计算 CPI 的时候,这个篮子里面只是一些以生活必需品为主的商品。但是在 50 年期间,很多人消费的结构都变了,比如说我们今天可能给孩子补课是很大的一个支出,但它未必是在一个商品篮子里面,所以当时间跨度很大的时候,我们用 CPI 为基础来比较现在跟 50 年前收入的购买力,可能会产生很大的问题,因为你的消费结构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我举一个例子,福尔摩斯在他的书里面说 1890 年的时候,在伦敦一个单身的女士一年只需要 60 英镑就可以过得不错。但是如果我们用 CPI 来换算,60英镑相当于现在多少英镑了? 1890 年,1 英镑大概相当于现在的 33 磅,所以把 60 英镑乘以33,也就是说相当于现在的 2000 英镑。但如果我说现在一位单身的女士在伦敦一年只需要2000英磅就可以活得不错,你肯定觉得是个笑话。所以你看到当我们在长时间跨度来比较不同年份的购买力的时候,CPI 带来的这个效果是很惊人的,它会大大高估现在收入的购买力。

再给大家举一个例子,比如说在北京的时候, 1990 年如果你一个月的收入是500元就相当不错了。因为在那一年北京的全市企事业单位职工平均的月收入是250元,所以如果你月收入有 500 元就可以过得不错。那按照世界银行的 CPI 的数据, 1990 年的1元人民币相当于现在的多少人民币?3块3毛钱,那你把500乘以3.3,大概就是 1700 块不到。所以如果我说现在你在北京一个月有 1700 元就可以过得很不错,你也会觉得这是一个笑话,即使你在北京,现在有房子,有车子,没有任何的贷款,可能也很难活得好。这个例子让大家看到 CPI 是如何高估现在收入的购买力的。

所以当中位数家庭 1970 年收入是65000美元,到 2022 年是74000美元,好像是有了每年 0.25% 的增长,但实际上它的生活水平有可能是下降的。就是说 65000美元在 1970 年所买的产品,远远超过 74000 美元在 2022 年所能够买到的商品和服务,这是非常可能的。

为什么呢?因为在这 50 年间,确实美国很多的重要的支出都有大幅的增加,而这些支出并没有或者没有完全体现在 CPI 的变化里。比如说公立大学的学费,到了 2022 年平均已经是大概 11000 美元,但是按照2022 年的美元计算,1970 年平均值不到 3000 美元,它的年实际增长率是 2.5%,远远超过 CPI 的速度。人均的医疗费用还是按照 2022 年的美元计算, 1970 年的时候是2600美元,到了 2022 年已经是 12500美元 ,它的年实际增长率是3%。1970 年房屋价格的中位数以美元计算是 17 万多美元,到了今年已经是44 万多美元了,它的年增长率是 1.77%。房屋价格的中位数是不包括在 CPI 里面的。

所以如果我以同样的收入,今年我要攒学费给小孩,或者我要有一些医疗的支出,或者我要买房子的话,我现在中位数的收入肯定不如 50 年以前。但同样的情况也发生在 60 百分位、 80百分位 跟95百分位的家庭。所以这个就是人们实际生活水平的一个变化,可以说相比50 年前至少是没有明显的改善。按我的观点来讲,我觉得甚至是有一个明显的下滑。我问过美国很多在 70 年代生活过的人,他们都说现在的生活压力、生活水平其实不如七十年前。50 年前一个家庭有一个人工作就可以,一家人生活比较简单,但是很多的时候是轻松惬意的,现在很多时候是两个人都需要工作,但是你的压力反而比 50 年前还要大。

而且还有一个问题,就是之前我们看到美国每年的平均国民收入在过去 50 年增加大概是 2% ,但是 95% 的家庭的年增长率都是低于 1% 的。从这里大家也能看到,最富有的 5% 的家庭在过去 50 年的收入的增长速度要多快,才能够把整个的 100% 的家庭收入的增长率提高到2%?就是说美国的平均国民收入增长速度是2%,大概或者略低于2%。但是我们现在看到大多数家庭的实际增长率都低于1%,所以即使我们没有数据,也说明了最高收入的那5% 的家庭,它的收入的增长速度需要有多快,才能够把所有的家庭的增长率都提高 2% 的水平。所以这里面就有一个收入分配非常不平均的问题。

这三个比较重要的指标反映出过去 50 年技术进步给美国带来的变化,就是它的经济增长速度没有明显的提升,反而略有下降。最让人惊讶的就是劳动生产率的增长速度也没有提升,反而是下降,然后大多数家庭的生活水平出现了明显的下滑,或者至少没有明显的改进。

在 50 年当中,经历了两次工业革命,竟然我们大多数家庭的生活水平没有明显的改进,我们看到的都是平均水平,都是每年整体水平的提升,但大多数家庭收入的购买力没有一个明显的上升,所以是让人非常惊讶的。

从这三个指标的事实来看,我们发现虽然美国在发达国家里面是一个领头羊的角色,但是大多数人的生活并没有实质性的改善,这是比较可怕的状况。作为父母来讲,当我们觉得下一代的生活很有可能不如他们自己的时候,感觉是会很糟糕的。

所以国内很多时候在谈中等收入陷阱,比如说阿根廷、巴西,他们的收入达到中等收入国家水平之后,就整体上经济有一个停滞。中国在 2022 年终于跨过了高等收入国家的门槛,就是人均 GDP 12000 美元。但其实前面还有一个更大的门槛,就是高等收入陷阱。高等收入陷阱就是你整体的经济还是在往前走,但是大多数人的生活是停滞不前的,这也是一个很糟糕的情况。因为大多数人的生活没有往前走,整个社会的道德水平,包括人的精神状态面临非常大的挑战。

这种情况不但是在美国,其实在西欧的发达国家跟东亚的发达经济体都存在,这些国家甚至比美国更严重。可能大家不太常听到高等收入陷阱的问题,但这个陷阱实际上比中等收入陷阱还要严重,因为它目前看起来是无解的一个情况。

3.4 储蓄率的变化

第四个叫储蓄率的变化。前我们说大多数人生活水平不是在下降但是挣的钱确实是越来越多,怎么是下降?有一个很好的角度就是看储蓄率。大家知道杜甫在回忆开元盛世的时候,他就说“忆昔开元全盛日,公私仓俱丰实。”他想到开元盛世的时候,他想到的就是人口很繁荣,就是小的城市、县城都有一万家,而且更重要的是公家的粮仓跟私人的粮仓都是满的,就家底儿是很厚的。其实从储蓄是能够看出生活水平的。即使你的收入很高,但是你最后没有存下来钱,就说明你的收入的购买力比较低。你不得不把你的收入全部用于各种各样的支出,所以你的生活水平不能说很高,反倒说明生活的压力很大。

所以我们来看看美国的平均家庭的储蓄率,这个也是长期的一个图表,这条红线还是代表 1970 年,红线之前就是战后初期,之后就是我们所说的两次工业革命的五十年。当然最后到了疫情当中的时候,情况比较特别,政府发给了家庭很多钱,比如说像我的家庭可能都收到了六七千美元的这样的补贴,然后也没有什么东西好买,都待在家里,所以储蓄率就变得很高。

大家可以看到,从 1970 年到 2019 年疫情之前人均储蓄率很明显的下降,就是从大概 1970 年代的15%,一直下滑到现在大概是 7% 左右。7% 的储蓄率是一个什么样的水平?我们都是在讨生活的人,我们知道 7% 的储蓄率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水平。这个储蓄率包括所有的你没有用到的钱,包括你应急的资金,包括你养老的储蓄,或者是给孩子教育的储蓄等等一切你在当期没有消费掉的钱。7% 够不够?在美国是肯定不够,我相信在中国是远远不够。

大家通常认为,如果你不想退休后的生活水平明显下滑的话,你大概需要 10% 到 15% 的储蓄,而且还要存得早。所以 7% 不能完全用在养老,还需要应急,还需要孩子的教育,或者你要存钱买房子,所有这些都包括在这7%之内。

所以大家就知道7%的储蓄率是多么的低,而且更夸张的是,大家都知道最富有的那百分之十的人,他的储蓄率可能是50%以上,因此平均下来后只有7%,所以也就知道最贫穷的那90% 的家庭,他们的储蓄率要低到什么样的地步,才能够把整体的平均储蓄率拉到7%。

2019 年有一个统计数据,就是有 70% 的家庭是不能够应付 2000 美元的突发事故的,比如我的车坏了,需要 2000 美元来修, 70% 的家庭是拿不出来这个现金的,所以 70% 的家庭也可以说基本上是月光族。所以美国有一个很常用的词就是 Pay check to Pay check ,就是到下一次发薪水之前,上个月的薪水就全用光,如果下一个薪水没有到,生活就出现问题了。

所以这个储蓄率的降低,我相信大家不会认为因为赚的钱太多了,所以不用储蓄那么多,这肯定不是事实。储蓄率的降低恰好说明了生活的成本升高,不得不把大部分的钱都在当期花出去,生活的压力是很大的。那如果是 70% 的家庭在 2019 年是处在一个月光族的状态,至少从财务的角度来讲,这个风险非常高,比如说你丢掉了工作, 2000 美元不能够支撑你找到下一份工作,所以对一个家庭的风险非常大。

3.5 美国家庭净资产的分布

第五个就是美国家庭净资产的分布。我们来看一看这种收入分配的不公平对于美国家庭净资产的影响。比如在 1990 年的时候最富有的 0.1% 的家庭,就是说占比 1/ 1000 的最富有的家庭,它占全社会的净资产比例是 8.6%,就是说总资产减掉负债,实实在在所拥有的资产,这 1/1000 最富有的家庭占有 8.6%。到 2021 年已经上升到13%,这 1/ 1000 的家庭占有 13% 的社会财富。再往下,最富有的 1%,但不包括最富有的 0.1%,他们所占有的比例从 13.9% 上升到 19%。

但其他的阶层,他们所占有的比例要么不变,比如说最富有的 10% 但不包括最富有的 1% 的家庭,它所占有的社会财富的比例是不变的,那其他的 90% 的人所占有的比例肯定是往下滑。所以也就是说,在过去 30 年,也就是第四次工业革命以来,这种不平衡的财富分配带来的结果就是,只有最富有的 1% 的家庭所占有的社会财富的比例是上升的。

这个比例很重要,因为人的幸福感很多时候来自于相对的财富的拥有。比如说我现在的收入可能远远超过 100 年前的一个财主的收入,可是我的幸福感可能不如他,因为我周围的人收入都比我好,所以我即使赚的钱买的东西比 100 年前的财主还要多,但是我相对的收入是低的,所以我的幸福感不一定超过 100 年前的那个财主。所以大家看到,实际上过去 30 年,甚至我相信过去 50 年也是一样,这个工业革命的好处是真真实实地落在了最富有的 1% 的家庭上面。其他的阶层要么就是没有变化,要么就是有一个显著的下降。

我已经给大家讲了 5 个指标, GDP 的增长速度、劳动生产率的增长速度、大多数家庭的收入的购买力的变化、储蓄率的下降,还有就是净资产的分布,从这五个很重要的指标都可以看出来,在过去 50 年大多数美国家庭的生活是越来越不容易了。

4. 为何技术没能使大多数人的生活得到实质性改善?

我们现在就来看一看,到底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一个情况?众说纷纭,我只是谈一谈我自己的想法,仅我个人的观点。

我有三个想法,第一个就是技术是好的,工业革命也是好的,但是这个技术的进步可能是更多的被用来争夺控制权。第二个就是技术可能更多的只是改变工作方式而已,它并没有增加我们整体产出的效率。第三个最重要的就是技术可能更多的满足人的情欲,一些不好的欲望。

4.1 技术更多的是被用来争夺控制权

技术更多的是被用来争夺控制权,这是什么意思?卢梭在《人类社会不平等的起源和基础》里说到这就是因为人的私欲。我们的满足来自于把别人踩到我们的脚下,所以我可能用一些好的东西去得到别人的认可,或者我用一些好的东西去让人觉得我很厉害,可是我最终的目的就是为了能够得到这个控制权,能够得到不合比例的一个财富的分配,那我的幸福感就来自于此,这也是卢梭所讲的人类的悲哀。

所以过去 50 年美国大多数家庭生活的变化似乎就证明了我们收入分配越来越不合理,但是劳动生产率的增长并没有提高,反而下降了。所以技术进步所伴随的好像更主要的是财富特别集中在一小部分人的手里。以前我们可能是通过我是贵族,我有特权,或者我拥有某一个自然的禀赋,我拥有这个土地,大家都来做我的佃户,或者是我有资本,我可以控制别人。

但现在好像技术成为一个新的手段,能够给人一个控制的权利,其他的人都只能在工业革命之后新的生产体系下面找到自己的一个位置,但大多数人的生产效率可能没有提高,他们不得不在这个技术体系下找到一个自己的位置。比如现在很多年轻人去送外卖,或者是去开Uber,Uber就相当于国内的滴滴。

当然我不是说这些工作不重要,这个工作给人提供了很多的便利,但是对于这么多的年轻人都去做这样的工作的时候,我可能会有点担忧,就是这些年轻人的未来在哪里?它提供这样的服务,可是它的生产效率实际上并没有提高,而且很多人可能是不得不做这样的工作。所以对于这些人来说可能是在某些方面效率提高了,但对于很多人来说,他们是不得不做这样的工作,他们的效率实际上是降低了。这就是为什么工业革命并没有提升生产率增长的速度。

所以这是一个如何使用技术的问题。大多数人的生产效率可能是降低,可是这个跟工业革命开始的时候所讲的那个愿景是截然不同的。比如说 90 年代互联网技术普及的时候,当时宣传的一个动人的口号就是技术进步是可以缩小财富的差距的。为什么呢?

因为互联网的发展或者个人电脑的普及,可以让知识的传播更便宜、更快,所以人们教育水平的差距会缩小,甚至很多高技能的工作因为有电脑的帮助,大多数人都可以胜任,所以越来越多的人可以做高技能的工作。但实际上工业革命当初所宣扬的可以惠及每一个人、可以缩小贫富差距的这个愿景远远没有实现。

也就是说技术本身不是问题,但使用技术、实际上在后面控制的人,他们得到了最大的财富分配,他们取得了一个控制权。所以技术如果这样来使用的话,那大多数的人只能成为这个技术体系下面的一个棋子,我们只能在里面找到一个位置。

当然也有一种理论是说,其实这个财富贫富差距扩大是因为技术发展了,所以高技术的工人收入就更高,因为他的工作更重要,但如果你不会这些技术,你就变得不重要,你的收入肯定就更低。但这个解释是不合理的,为什么呢?因为从刚才美国经济的那些数据大家可以看到,现在财富不是集中在 30% 的人手里,不是20%,不是10%,有可能是 5% 的人的手里,甚至是1%,他们的收入是真正得到了提升,但其他大部分家庭没有提升。所以技术并没有给更多的可以使用这个技术的人获得更高的收入的分配。

所以技术会带来平等的机会吗?可能是很难的,技术可能是被用来争夺控制权,就是要形成某一种垄断,因为垄断得来的利益远远超过技术革新去拼命所换来的利益。这个问题可能是无解。

法国经济学家PID有一本很有名的书叫 《21 世纪资本论》,他在里面就讲到,现在西方的发达国家越来越走向人生而不平等的一个境地。他主要的观察就是在西方的发达经济体,资本的回报率总是超过劳动力的收入的增长速度。就是说如果一个人出生以后的资产是少的,他将来拥有的资产可能也是少的,他所拥有的资产基本就决定了他将来的生活。在美国也是一样,过去 50 年社会各阶层之间的流动性下降得非常快,基本上一个人出生的阶层决定了他 10 年以后、 20 年以后、甚至30 年以后所处的阶层。这就让越来越多的人努力工作却没有盼望。

为什么技术进步不能够带来生产率的提高?因为你没有给大家一个盼望,在技术框架下面,大家的阶层是固定的,流动性是越来越低。当然 PID 说我们可以有办法解决,第一个就是对富人增加税收,第二个就是提高教育的水平,但这两个可能都没有用。为什么呢?因为在 70 年代,美国大学生只是10%,现在已经增加到40%,你很难说大学的教育不够, 40% 已经足够了,所以教育实际上是一直在往前走的,但是对改变人们生活水平影响很小,对富人收税也是非常的困难。

在美国最富有的 400 个家庭和在福布斯榜上最富有的最大的 100 个公司,他们实际所交的税率只有 8% 左右,法律给了他们太多的机会去合理或者不合理地避税,所以他们交的税收实际上远远低于普通人交的税。这个税收跟教育恐怕都无法帮助我们所看到大多数家庭生活在下滑的真相。

4.2 技术更多的可能只是改变工作方式

第二个可能的理由就是技术更多的可能只是改变工作方式而已,但并不一定是增加实际的产出,这个从哪里可以看到?就是我们这么多技术的应用,这么多电脑的普及,我们的经济的增长率还是低的。这就说明实际产出并没有很快的增加。所以当我们用新技术的时候,可能只是改变了我们的工作方式。从前面的数据我们看到,因为大多数家庭的购买力没有增加,所以任何一个产品的市场并没有增加。在这种情况下,如果只是大家的生产技术提高了,恐怕只会带来更多的竞争,并不一定能够带来更多的产出。

为什么会卷?就是因为你所面对的市场没有增加的空间了,大家只是在争抢同样的一个蛋糕,他用更好的技术,你也用更好的技术,而整个蛋糕就是这么大,所以你不会带来一个真实的产出。因为不是你生产出来才叫产出,你必须要脱颖而出才可以,必须要把别人比下去,你这个产出才是有效的。

我给大家举一个例子,比如说 70 年代的时候,作为一个大学的教授,要发表文章,那时没有电脑或者电脑很少,就用打字机去打,如果打错了就得重新打。要画图很困难,写文章查阅资料也很难,要到图书馆去查,去抄。等到文章写好之后,每修改一次,你又要重新打,改完之后千锤百炼,要寄到期刊上去,期刊的编辑再寄到评审的手里,评审看完之后再寄回给你。这个效率非常低,在那个时候正常的工作量,一个教授大概一年可以发表一篇不错的文章。

但现在情况很不一样,现在我可以在网上查资料,可以用电脑很容易地编辑我的文章,跟我的合作者的交流非常迅速,我今天发给他们,他们明天就寄回来,投稿的速度很快,评审的速度回来也很快。那现在正常的工作量,一个教授一年发表几篇文章?还是一篇。为什么呢?因为当我在用这些好的手段的时候,别的老师也用,所以我的真实产出必须是我在大家都用同样的技术手段的情况下,我要比他们做得好,我才能够发表文章。

这就是我们所说的那个卷。因为我要把别人比下去,所以用电脑以后给我们工作带来的结果就是,我花更多的时间,更多的焦虑,更频繁地跟合作者交流,花更多的时间去寻找资料改这篇文章,然而在最后产出是一样的,并没有增加。

所以这种技术其实只是改变了我的工作方式。我原来是用打字机打,至少我的眼睛还是比较好,现在我在电脑上打,产出是一样的,但是我的健康可能还不如用打字机,事实上有很多的问题。所以说这是第二个原因,就是很多时候当蛋糕一定的情况下应用更多的技术,其实就是带来更多的竞争,但实际的产出并不一定增加。

4.3 技术可能更多的满足人的情欲

第三个是最重要的,就是当一个技术产生的时候,一个革命被大家所接受的时候,它一定要去吸引人,比如说这些终端的产品,要满足人的某一种需要。这在西方的经济学就很被赞誉,就是所谓的市场就是那只看不见的手。如果给企业家自由经营的机会,大家都来找到并生产别人需要的东西,主观上是为自己,客观上为别人。很多西方经济学背景的人会说实际上就是给民营企业更多的自由,他们自己知道怎样去满足市场的需要。

可是问题是人性里面有很不好的一面,就是当我去满足人的需要,让我的产品占有优势地位的时候,我不一定是满足你真正的需要,或者我不是满足于你一些可能比较高尚的需要,有可能是满足你一些跟情欲有关系的需要。比如说,现在网上很多的视频,在我年轻的那个年代,就只能在不良场所里才能看到的,但是现在很多人看,诱惑力很大,并且很容易看到。是不是因为有了互联网,这些视频就变好了?事实上并没有,还是同样的东西,只是你更方便看到,所以这种技术革命所带来的自由,它满足的不过是一种人的情欲而已。

那我问大家,如果我在年轻的时候一直看这样的视频,甚至沉迷在里面,将来在我找结婚对象的时候,我能不能尊重跟我约会的那个女孩子?我怎么去看她?我是以一种爱心去了解她,还是以那种看视频的角度去评价跟我约会的这个人?如果沉迷于这样的视频里,我会不会有动力去创新?我想我很难有这样的动力去努力创造财富,积极改变社会。

所以这样的技术虽然本身没有问题,但是很容易被人使用去满足人情欲方面的需要,带来的结果就是让沉迷其中的人没有动力在这个社会去努力地创造财富。所以我们的生产效率或者经济发展水平是比 50年以前下降了。

5. 如果 AI 真的越来越像人,人就可能越来越像机器

有很多的研究表明,花很多时间玩游戏或者网上聊天、看视频的人,或者用 AI 技术来写东西的人,他的思考是越来越肤浅的。整天看视频、玩游戏、在网上跟人聊天或者让 AI 做很多的事情,会让人很难更深入地思考,更可怕的是很难去做那些真正重要的事情,比如说陪我的小孩子,或者去关心别人,这种动力会越来越小。这样的一个状态,就很难去真正的去创新,给社会创造财富。其实人有很多的能力,虽然用起来辛苦,但这是必要的,不能被取代的。

比如说我们小的时候学速算,大家可能说不重要,在美国大家都有一个计算器,你难道算得比计算器还快吗?难道比它算得还准吗?肯定没有。但是我们要不要练习速算呢?当然需要,因为你如果不会速算,将来很多深的数学问题你理解不了,或者你理解的速度很慢,因为你对这个数字的关系没有一个很熟悉的把握,更深的数学概念你很难理解,也包括写文章,包括搜索材料,这个过程本身都是激发人的创造性的一个来源。

但如果我们把这些东西都交给 AI 去做,比如说我有一个同学生病了,我就说帮我写一封充满同情心的信,或者说我需要这方面的资料,让它帮我找来,好像变得很容易。但实际上我们错过了很多真正作为人应该做的事情的机会,我们自己的创造力和思考力实际上是要打折扣的。

所以 AI 现在很危险的一个情况就是,如果 AI 真的越来越像人,那人可能会越来越像机器,因为这些技术,这些工业革命所带来的产品,它会让一些应该变得便宜的东西变得很昂贵,而实际上工业革命应该要让昂贵的东西变得便宜,但是反而变得更贵,比如我们陪家人变得越来越难。

我们不想花时间去陪伴家人,因为有很多工作还没有做完。而另一方面,技术革命让一些本应该很昂贵的东西变得很便宜。比如说网上的一些不好的视频,它本来应该是让人越来越不不容易看到,但现在刚好是相反,所以这带给人们精神状态的改变其实是很让人担忧的。所以为什么工业革命并没有带来生产率的提高,也没有带来大多数人生活水平的明显的改善,可能是和技术如何被使用是有关系的。这就涉及到我们该怎么样来应对。

6. 要有定力去清楚我们心里最重要的东西是什么

我在暑假的时候看了《封神》第一部,我觉得这个电影就是给 AI 革命写的,它完全是写实的,就是我们的社会其实和这部电影没有什么区别。里面有一句话,我觉得是整个电影的中心,当时所有的诸侯国要把儿子送到朝歌去做质子,周文王姬昌就把他的儿子姬发在很小就送到朝歌,姬发就被训练成一个勇士,而训练他的人就是纣王,纣王也成为姬发的偶像。

纣王很勇武,但后来发生了很多的事情,让姬发怀疑他到底是不是一个值得跟随的人,尤其是在姬发的父亲周文王姬昌跟纣王发生矛盾的时候,他需要做一个取舍。姬发虽然是文王的儿子,但他是在纣王身边长大。这时周文王就说,“你是谁的儿子不重要,你是谁最重要”。就是你去取悦于谁,你站在哪一边其实不重要的,但你自己心里认为最重要的东西,“你是谁”才是最重要的。

这就再次回到卢梭所说的人类的悲哀。就是说,如果你是为了高人一等去取悦于别人,你其实就失去了自己,就变成了一个可悲的生物,无论你成功与否,你都是一个生活在枷锁里的人。

所以当 AI 来的时候,如果你是使用 AI 的人,可能需要很小心你用 AI 去做什么,或者你是一个享受 AI 成果的人,你要知道有什么事情是 AI 不能够影响你的,什么东西是你自己心里最重要的。我觉得这是 AI 对我们最大的一个冲击。其实什么对我们是最重要的,我觉得每个人都知道。

给大家讲一个例子,就是我在暑假的时候见到一个朋友,一个年轻的爸爸,他的孩子因为感染了某个很少见的病毒,在 ICU 里面待了很久,有几度都好像没有希望了。但现在很感恩,孩子已经脱离了最危险的情况。他对我说,当医生说很有可能这个小孩子挺不住的时候,他非常不能够接受。让他不能接受的很重要的一个原因,是他首先想到在孩子没有生病的时候,有时跑来跟他说,爸爸能不能再给我讲一个故事,或者说爸爸能不能再陪我一次,他会对小孩子说:“我现在陪你玩,工作不做了,怎么能够赚钱给你买玩具呢?”他最后悔的就是在他脑袋里面浮现出来的这个图画,他不能够接受自己没有机会去弥补。

其实在我们心里什么东西最重要,不需要经历那样困难的情况,我们自己都知道。所以在 AI 来临的时候,我自己觉得最重要的,就是我们一定要有这个定力去清楚我们心里最重要的东西是什么,它就在我们心里面,只是我们要不要去关照它,还是去回避它。无论 AI 发展到什么样的程度,我们需要抓住这个最重要的东西。如果计算机自动化、互联网智能的手机不能够改善大多数人的生活,我相信 AI 也很难,最重要的东西是需要我们自己去把握住的。

7. 问答

问题一:商学和哲思看起来似乎是两个不同的领域,但今天听了您这番分享,我们就看到其实是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Kepha MBA 项目倡导的不仅仅是专业知识、理论和技术的学习,还有商学伦理品格的培养。作为这个项目的任课教授之一,请问您将如何将这样的思考与您的教学关联? 

邵亮教授:价值观肯定是很重要的,尤其是比如我教的财务,跟金融有关系的。我比较喜欢把我教的课程叫作“常识与良知”,原因就是所有的知识都不难,所有的金融或者财务的知识一定是大家觉得是符合常理的,是常识性的,如果我讲出来的东西你觉得不符合常理,它肯定是不对的。但是阻碍人按照常识去做或者阻碍人接受常识的,就是人的良知。或者说有的时候是贪心,因为当你贪心的时候,常识就变得不重要了。所以在教学的时候,我希望从一个更深的层面去看待人们现在所使用的这些知识,我相信其他的老师也都是这样做的。

问题二:AI 在教育中会有益处吗?如果发展得好的话。

邵亮教授:我可能回答不了。以我的孩子的年纪,我可能对小学的教育比较了解。又因为我工作的原因,我也更了解大学的教育。我对 AI 的使用是很少的。我不怎么赞成我的学生用 AI 去写作,因为我认为这个时候正是锻炼他写作能力的时候,他将来工作,写作沟通的能力是很重要的。即使用AI 写出来的东西,至少现在我能够看出来是 AI 写的,尽管可能用词很好,语句很通顺,但是我就觉得跟人写出来的不一样。所以如果你想让你将来跟别人不一样,就必须是人写的, AI 取代不了。我的小孩子也一样,他可能会用 AI 去查很多的东西,但是我宁愿他去学习搜索信息和整合的能力,因为他用 AI 找出来的东西跟别人找出来的是一样。作为一个教育者,我很清楚作为一个学生他自己去搜索、整合、写作、思考是多么重要。

AI 将来能不能彻底地取代人,这个我不知道,但目前来讲,我觉得小孩子,包括大学生,他这方面的能力很重要。可是你不锻炼,将来就没有这个机会,过了这个年纪就没办法。就像我们成长的经历,小学的时候写叙事文,中学写说明文,高中写议论文,每个阶段你所要锻炼的思维都是很重要的,可是一旦错过,将来再想补就非常难,所以我不喜欢AI,我是比较负面的。

问题三:请问邵教授您是如何定义躺平?我们如何摆脱躺平呢?

邵亮教授:我觉得躺平一方面是对的,因为在现有的这种经济的框架下,如果你要付出太多的东西才能够往上走,或者说你要放弃太多的原则,才能够往上走的话,那躺平有对的一面。但另外一面我觉得人之所以为人,在这个社会里其实有很多真正有价值的事情是值得我们去做的。你没有办法躺平,因为你看到这个事情的意义。

比如说我们 Kepha学院的这个项目,我们很多的同事和老师已经是可以躺平了,因为我们都已经是终身教授,基本上不会丢工作,生活很稳定,我们完全可以躺平。但当Kepha 提供了一个机会,它可以不需要按照传统的教学方法去教书,而是可以跟学生很好的交流,可以按照他们的需求去教学,而不是照本宣科,我们觉得这就是教育的意义,作为一个老师,我们在这里得到很大的满足。

但 Kepha 这个项目实际上在传统的教育框架下是没有的,就是你花费至少几万元所得到的东西也不过就是书本上的, 而Kepha给了我们一个机会,看到这个我就不躺平了。我把我本来可以躺平的时间拿出来,因为觉得这个事情非常有意义。所以摆脱躺平最好的途径就是看有什么事情是真的值得你去做的,即使你不赚钱,即使你要很辛苦,但你甘心乐意去做,这个是很重要。

问题四: 根据机器人三原则,第一是机器人不得伤害人类或坐视人类受到伤害;第二是除非违背第一条,否则机器人必须服从人类的命令;第三条是除非违背第一或第二条,否则机器人必须保护自己。您觉得AI 的使用适不适用这个机器人三原则?

邵亮教授:我不担心这个三原则的问题。我觉得 AI 给人类带来问题是取决于涉及 AI 的人,AI 不可能是客观的,它也不可能没有自己的价值观在里面,因为它有设计者。比如前一段时间有ChatGPT,很多的实验表明它是有它的价值观在里面的。当你让他去做一些它的设计者不喜欢的事情的时候,它可能不会去做,或者很敷衍你。所以我不是很了解那三个原则,我也不是这方面的专家,我今天分享的其实最重要的就是技术背后的人怎样使用技术。我认为肯定不是好的使用,就是说所有设计技术和让这个技术成功的人,从过去 50 年来看,他的目的都是为了控制或者达成一种垄断的地位,使他能够踩到更多人上面,这个是没有变化的。 AI 能不能够改善这个?如果你把 AI 当作是过去两次工业革命的一个延续的话,那 AI 可能也做不到。

问题五:如何能够不被 AI 取代?程序员这样的职业可以从哪些方面去提高自己的竞争力?

邵亮教授:我不是程序员。可是我在想我的小孩子,下一代他必然要在这个 AI 的环境里去谋生路。那他怎样能够去找到一个可以让他不失去自己的工作岗位?我觉得AI更是改变人生活方式的一个东西,可是它并不一定能够满足人的需求。所以对我自己的孩子来讲,我还是会鼓励他去看到这个社会有什么样的需求,是他真的想去满足的,如果这个满足需要用 AI 来做可以做得更好,那没问题,就去用好了。

所以 AI 本身不是问题,问题在于用它来做什么。是用来做滑稽的视频给人看,或者是做一些不良的视频,还是说你真的用它去实现对人的某种服务才是最重要的。所以如果你是一个程序员的话,我觉得你要看你做的产品是什么?你到底是为谁去做?你是去争抢人的眼球?还是你真的是去解决人的一个真实的需要?这个我觉得可能是你要先回答的问题。

问题六:请问您在教育孩子方面有什么心得? 

邵亮教授:在这方面我比较失败,恐怕只能给你提供一些我的教训。有了孩子之后我才发现我的脾气很不好。我的孩子还不大,当我知道发脾气不对的时候,我还是会发脾气,可是我能够不发脾气的时候往往结果都非常好。我发现很重要的是要跟他建立一个彼此接纳的关系,但是我的脾气让这个目标实现很困难。

可是我还是要回到今天的题目,我发现一个情况,就是说如果我想跟这个孩子建立关系,我真的需要放下我的工作去了解他喜欢什么东西。我不是每次跟他见面都是在谈他要怎么样进步,而是我要跟他建立这个关系。有了这个关系之后,我们就要彼此接纳,这个孩子就更容易接受我所给他的建议。

可是这个过程一个很大的阻碍其实就是互联网,如果我的娱乐方式主要来自于看新闻,看视频,那我要把手机放下,要去陪我的小孩子,要跟他建立关系,要去关心他,这特别的困难,我很难全心地投入进去。我不知道大家有没有同感,其实很多小孩子能够感受到爸爸有点心不在焉,他感兴趣的东西你没兴趣,因为我的脑子里还在想我刚才看的那些视频。所以现在互联网或者视频,我觉得对建立亲子关系是个很大的挑战。

另外一方面,如果小孩子也是以看视频为主,在互联网上获得他主要的娱乐,也就很难愿意跟我去建立关系。所以我的一个感受就是,当我不用任何互联网的东西来放松或者娱乐,我往往能够跟我的孩子有非常好的互动,他的情商或者他学习的进步就变得很自然。

问题七:技术总是一把双刃剑,对于人类真的是弊大于利,那为什么人类总是用技术来自我满足?您是怎么看的?

邵亮教授:我觉得这个社会整体而言是没有什么希望的。如果像卢梭说的,当大多数人都是为了自己的私欲的话,那所有的有实际果效的东西都会被人来使用去达到这个目的,那是没有办法的。我只能说作为我们个人,如果你不觉得这是一个好的事情,你觉得人生是有一个真正的意义去追求的,并不是踩到别人的头上,不是满足来自于跟别人的比较。当你不停跟别人比较的时候,比赢了很高兴,其实是很可悲的,一个人的心里该多空啊,他的满足感才都来自于跟别人的比较!

所以如果你看到这个真理,你就聚焦在你自己认为真正重要的东西上面。如果你对待你的家人、朋友、客户真的是遵循你的良心,我觉得你就是一个成功的人。你没有落在卢梭所说的那个枷锁里。但对于整个社会,我觉得我是有点悲观,至少从过去 50 年来看,很难看到有一个大的转变。

注:文章中涉及的立场,仅代表嘉宾的个人观点,不代表本学院的立场和观点。

作者简介
  • 目前任教于美国拉德福德大学会计与金融系
  • 美国南卡罗莱纳大学国际商务博士
  • 北京大学国际经济硕士
  • 曾任教于香港浸会大学和美国托莱多大学
  • 研究方向为跨国公司财务策略,有近十年的教学经验,面向本科生研究生和在职经理人教授投资学公司财务和国际金融等课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