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欣羊教授 | 我的孩子抑郁了(3)

编者按

编者按:在本次讲座中,学院临床心理辅导硕士项目孙欣羊教授重点和大家分享了原生家庭理论的应用、自我价值感的重建、对抑郁症的误解误读及诊断上的混淆、如何鉴别情绪低落和心情不好,以及如何从多个维度理解抑郁症,并特别讲解了五种抑郁症患者内心的想法。期望通过这样的分享,让大家更深入地了解无论是患有抑郁症的孩子还是成年人,他们可能都在某种思维、意识或自我认知下被抑郁所困扰。我们需要理解他们,并帮助他们走出困境。敬请关注,并转发给有需要的人。

1. 原生家庭理论如何应用于中国文化背景

心理学在中国大陆的发展历史相对较短,大概有三四十年的历史,甚至更长一些。许多心理学理念都是从西方引进的。那么,我们是否应该照单全收、机械照搬呢?其实不然。因为中国人群拥有独特的文化特点和家庭环境特色,特别是青少年的精神心理病症,也不可避免地受到中国文化环境和家庭理念的影响。这是一个非常现实的问题。

因此,在借鉴西方心理学理念时,我们需要经历一个本土化的过程,类似于将英文翻译成中文。我们的课程并非直接翻译,而是经过加工整理。我们会考虑到中国学生的特点,进行有针对性的加工处理,以便大家更容易理解。

同样,治疗理念也需要本土化。许多心理学理论如果未经处理,直接照搬,可能会导致消化不良,即难以理解和吸收。举个例子来说,原生家庭理论大家应该都不陌生。自从二三十年前或更早进入中国后,这个理论迅速普及。然而,当原生家庭理论应用于中国文化背景时,很多时候被误解或误导。

例如,当孩子出现抑郁时,我们往往会归咎于原生家庭或父母的教养方式。虽然原生家庭确实有影响,但我们不能过度强调这一点,否则可能会将所有责任都推给家长,忽视孩子的责任。这样做既不公平,也违背了原生家庭理论的初衷。原生家庭理论旨在解释和描述现象,对病因的解释非常有帮助,但它并不是唯一的因素。

我们通常认为抑郁症是由多因素促成的。在之前的分享中,我们一直强调遗传因素、环境因素和人格特质因素的重要性。人格特质因素涵盖各种内在特质,而环境因素则包括家庭、学校和社会等多个层面。

因此,单纯地说孩子抑郁是父母的问题似乎并不公平。家长可能会感到委屈,因为他们全心全意地抚养孩子,希望他们出人头地,但方法可能有时不当。然而,将全部责任归咎于家长,认为家长的教养方式有问题才导致孩子抑郁,这种做法也会带来副作用。孩子可能会认为,既然原生家庭理论指出这是家长的错,那他们就不需要承担任何责任。这混淆了成因和解决问题的两个层面。

原生家庭理论在一定程度上解释了孩子抑郁的成因,但这只是众多因素中的一个维度。即使家长在抑郁成因中扮演了重要角色,这并不意味着在解决问题时孩子可以完全不负责任。不同年龄段的孩子应负的责任不同。

对于岁以前的儿童,由于年龄太小,他们能够承担的责任非常有限,因此家长需要承担主要责任,改变家庭环境氛围、父母之间的互动方式以及对孩子的教养方式。然而,当孩子进入至岁的青春期时,我们应该逐渐引导他们认识到改变和疗愈不仅仅是家长的责任,他们自己也需要承担责任。

在与孩子直接面对时,我们可能不会直接表达你也有责任这样的直白话语,因为这可能会引发直接的对立和抵触。孩子可能会想:凭什么我也有责任?明明是他们害得我这样。这种直白的表达他们可能难以理解。因此,在咨询过程中,我们会使用非常迂回和引导性的语言,不是直接指出他们有责任去改变,而是引导他们去了解自己发生了什么,并强调在改变的过程中,他们付出的努力越多,受益就越多。

对于至岁的孩子,我们需要更多地引导他们看到自己能够做什么。一个认为自己在改变抑郁症这件事上没有责任的孩子,其疗愈过程会非常漫长,因为他们缺乏改变的动力,会一直陷入抑郁中。然而,当他们意识到自己有责任去做出改变,需要付出主观努力时,他们才会真正开始改变。

在至岁这个年龄段,孩子的认知、自我认识和主观能动性都已发展到一定程度,他们应该学会做出主动的努力。这种主动努力的过程让他们体验到,自己是可以做事的,可以做出改变和调整,可以不受父母的负面影响。这是一种他们必须训练起来的思维方式和应对方式,对他们今后的人生非常重要。

当孩子超过岁后,主要责任更是无可争辩地落在他们自己身上。即使成瘾问题看似是父母的错,改变的责任也主要在自己身上。我们需要明确区分成因和改变的责任是两回事。虽然谁造成的谁负责是一个常见逻辑,但在抑郁症问题上

并不适用。如果将责任完全归咎于父母,自己却不采取任何行动,就无法从中获益和成长。

然而,这里有一个需要小心谨慎的地方,就是当一个人处于抑郁状态时,他们可能会质疑自己还能负什么责任。但即使如此,他们仍然需要为自己的抑郁症做些什么,无论是改变认知、调整情绪、改变行为模式还是行为激活,这些都是走出抑郁的关键。无论是未成年人还是成年人,都需要转变这种认知,承担起自己的责任,才能真正走出抑郁。

2. 自我价值感的重建至关重要

我也曾经经历过抑郁。当一个人深陷抑郁症时,他确实会感到无力。那时,你可能觉得连起床都是个难题,更不用说出门锻炼或做其他事情了。

我深有体会,因为我曾经抑郁过。所以,在那种严重到几乎无法动弹的时候,药物就显得尤为重要。药物在严重阶段能够给予你力量、动力、体力和兴趣,推动你行动起来。在初期阶段,当你无法靠自己的力量做到时,药物的外力就能帮助你。

当孩子抑郁时,如果情况严重到他们几乎无法做任何事情,我们需要结合三种外力来帮助他们:药物的外力、家庭的支持以及(如果他们愿意)心理咨询师的外力。这些外力共同作用,帮助他们度过难关。无论是起床、睡眠、饮食还是其他方面的问题,这些外力都能在一定程度上提供帮助。

在药物的帮助下,患者能够逐渐恢复到正常的生理状态,如能够正常起床、吃饭和睡觉。此时,药物已经为你提供了初始的动力。但接下来,当生理问题得到缓解后,心理层面的挑战就出现了。

心理层面的挑战可能包括社交恐惧、焦虑等。例如,患者可能会害怕见人、害怕走在街上被陌生人注视。这种心理障碍可能会让患者感到痛苦和不安,甚至影响到他们的日常生活。这时,心理咨询和治疗就显得尤为重要了。心理咨询师可以帮助患者识别和应对这些心理挑战,逐步克服它们。

总之,药物在抑郁症的初期阶段起着关键作用,为患者提供必要的支持和帮助。但随着生理问题的缓解,心理层面的挑战需要得到更多的关注和处理。

所以,在这个时候,心理治疗的作用就显现出来了,它帮助我们了解这背后的原因。这实际上是一个重建内心自我身份感、自我效能感、自我价值感、自信、自尊的过程。而在这个过程中,自我价值感是一个尤为重要的议题。

在我们平台上,很多观众可能会对自我价值感产生疑问,担心这是否过于人本主义。但请大家不要误会,人本主义并非洪水猛兽。我们需要明确的是,我们所信仰的那位所解决的问题与我们所说的抑郁症,其实是不同层面的问题。

我们有时会将这两个不同层面的问题混淆,导致我们难以前行。但请记住,信仰和心理健康是两个并行不悖的领域。精神科医生、心理咨询师、父母等,各自扮演着不同的角色,帮助我们应对不同的挑战。

当我们在病症状态下,自我价值感可能会降到极低的水平。这时,自我价值感就像一种药物,帮助我们恢复受损的自我认知和自尊。我们可能会感到羞愧、无地自容,甚至觉得自己是父母的累赘,是十恶不赦的坏人。

但请注意,在这个时候,我们不应避免谈论自我价值感。虽然它看似与人本主义相关,但在这个特殊时期,它实际上是一种非常必要的心理支持。我们需要认识到,当一个人的心理健康受到挑战时,他们的思维方式和自我认知可能会受到影响。因此,与他们谈论自我价值感不仅不冲突,反而是帮助他们重建自信和自尊的重要途径。请相信,只要我们真诚地关心和理解他人,我们就能为他们提供必要的支持和帮助。

3. 对抑郁症的误解误读,以及诊断上的混淆

关于抑郁症,存在许多误解和误读,包括诊断上的混淆。抑郁症经常被错误地诊断为双向情感障碍,或与压力性创伤后应激障碍()混淆。抑郁症还可能

被误解为懒惰、过度思考或仅是个人问题。因此,家长们可能会误解孩子的行为,认为他们只是懒惰地待在家里。

这时,我们需要一个重要的鉴别:孩子是否真的患有抑郁症,还是只是出现了压力性创伤后应激障碍的症状?这两者之间的区别是什么?许多孩子在当前教育竞争激烈的环境下,可能会表现出压力性创伤后应激障碍的症状。他们可能无法上学,但在家里却表现得与常人无异,吃喝玩乐都正常,只是不愿提及上学的事情。家长可能会误认为这是孩子在装病,于是强迫他们上学,结果可能导致惊恐发作,即强烈的恐惧反应,包括手脚发抖、心跳加快、呼吸急促等症状。

面对这种情况,家长往往困惑不已,怀疑孩子是否真的患有抑郁症,还是在装病。这里有一个鉴别点,即压力性创伤后应激障碍这种压力可能来自教育、社会环境、学校、家长等多个方面,长期累积后,可能因某个看似微不足道的事件而触发,导致孩子无法上学。然而,一旦回到家中这个安全区域,他们的功能似乎又恢复了正常。除非家长持续对孩子施加压力,否则他们通常能够正常生活。然而,一旦他们面对外界的指责和质疑,他们可能会感到无法见人,因为他们害怕被误解为懒惰或不上进。

在我们中国的文化中,似乎有一个根深蒂固的观念,即如果你没有完成中学教育,就难以在社会上立足。这种观念认为,只有不断学习,考取好大学,才能获得好工作,进而赚钱过好生活。这是一条非常固定的路径。

然而,这种对学习的单一思维认知,导致一旦孩子学习成绩不佳,就会感到绝望。因为父母和老师都在强调,学习是唯一的出路。如果孩子学习不好,就会觉得人生没有希望,甚至可能产生自杀的念头。

这种观念不仅存在于家庭系统中,学校系统和社会系统也在教育问题上出现了偏差。

最后,我想强调的是,抑郁症可能在很多人眼中是非常可怕的,但请大家不要忽视它。通过了解和学习,我们可以更好地理解和帮助那些受抑郁症困扰的人。

一提到抑郁症,人们往往联想到跳楼自杀等可怕的事件,似乎抑郁症就是与这些恐怖事物紧密相连,让人闻之色变,充满恐慌。一旦听说自己或孩子可能患有抑郁症,人们会感到极度不安。而当孩子的症状似乎不符合抑郁症的典型标准时,家长们又会陷入纠结,不知是否该让孩子回到学校。更让家长们头疼的是,带孩子去医院后,医生可能会开出大量药物,联合用药可能产生强烈的副作用,这让家长们不知所措,难以决定是否继续服药。此外,由于与医生交流的时间有限,很难得到充分的沟通,这也加剧了家长们的困惑。

目前我国精神科医生短缺,特别是针对儿童青少年的精神科医生更为稀缺。因此,一个医生一天可能需要看诊上百个患者,很难有足够的时间与每位家长深入交流孩子的病情。这使得家长们感到迷茫和无助,甚至将孩子的抑郁症归咎于自己,背负着沉重的心理负担。

在这里,我想为大家澄清一些关于抑郁症的误解。首先,抑郁症并不等同于双相情感障碍。其次,抑郁症的治疗并不一定要依赖药物。第三,患有抑郁症的孩子并不一定就不能上学。第四,抑郁症并不是父母的错。最后,抑郁症并非绝症,也不是装病或偷懒。

4. 如何鉴别情绪低落与心情不好

抑郁症的典型症状情绪低落在专业上是一个精确的描述,但对于没有专业背景的家长来说,可能只会理解为心情不好。希望我们能够通过这种方式,为抑郁症的科普做出一点贡献,帮助大家更好地理解和应对这个疾病。

那是不是孩子只要心情不好就符合抑郁症的症状标准呢?其实不是的。为什么呢?因为每个人都有心情不好的时候,我们作为大人也会有,对吧?那是不是心情不好就等同于情绪低落这个症状呢?并不是的。情绪低落作为一个症状,它与一般人的心情不好是有区别的。否则,那岂不是所有人都抑郁了?我们要如何鉴别情绪低落与我们通常所说的心情不好呢?

有两个鉴别点。第一个是持续时间。如果一个人的情绪低落只是短暂的,比如今天被妈妈骂了,心情很不好;今天被爸爸打了,心情不好;今天被老师批评了,心情不好;今天考试没考好,心情不好。但第二天早上起来就恢复了,好像事情已经过去了。那么这种心情不好,我们称之为抑郁情绪,这是每个人都会有的短暂性情绪反应,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不属于症状范畴。

因此,持续时间是一个重要的判断标准。如果真的存在情绪低落,那么这种抑郁的低落情绪会持续至少两周。在这两周里,每天都情绪不好。就算遇到开心的事情,也只是短暂地开心一下,随后又陷入情绪不好、情绪低落的状态。而且,这种状态不会在两周之后的第一天就马上好转,而是可能会持续更长时间,可能是两个月,甚至两年。所以,这里的两周是一个边界性的概念,意味着在两周之后,第三周、第四周还是会持续情绪低落,是一个持续性的状态。这是鉴别情绪低落的一个重要要点。

第二个鉴别要点是对生活的影响。什么是对生活有影响呢?如果我们只是短暂的情绪不佳,它对生活的影响通常是很小的,可能睡一觉就好了,第二天就能正常进行日常活动。但真正的情绪低落则不同,即使我们强迫自己起床、去上学或工作,我们的心思可能完全不在上面。我们可能左耳进右耳出,根本无法集中注意力,记忆力也可能受损,情绪变得低落,对原本感兴趣的事物也失去了兴趣。抑郁症其实是一个症状群的概念,它包括一系列的症状,而不仅仅是情绪低落。

这个例子说明,当我们没有专业背景去理解抑郁症时,很容易产生误解,甚至可能用这些误解去诊断或判断他人。在我的书中,我一直强调这一点,即专业的症状描述需要用专业的要素来界定,而不是我们通常的字面意思。很多新媒体上的科普内容可能只是字面的理解,这可能会误导读者。因此,虽然我不敢说我的观点一定完全正确,但作为一名精神科医生,我会尽我所能,结合我的专业知识和经验,向大家展示抑郁症的真实面貌。

5. 从多维度理解抑郁症

5.1 要先进入那个深渊,然后再把他们带出来

在这个时代,大家对抑郁症的关注度很高,但如何正确理解抑郁症仍然是一个挑战。我们需要从多个维度去理解抑郁症,因为它是一个全息的概念,涉及到人的身体、精神、心理等多个方面。如果我们只是从单一的维度去理解,比如仅从医生、心理咨询师、父母、患者、科研或管理者的角度,我们都无法真正了解抑郁症的全貌。

我曾经的亲身经历给了我很大的优势。我能够再次体验抑郁症患者所经历的痛苦和绝望,这种感受是那些没有经历过的人很难理解的。正因为我亲身体验过,所以我在描述抑郁症时能够更深入地理解它,而不是仅仅停留在理论上。

我们无法真正深入到抑郁症的核心去探究其本质。基于我所学习和接触到的临床案例,我总结出种抑郁者的思维模式。第一个是爱的超价观念,第二个是空乏的意义感,第三个是完美主义,第四个是自我受限型思维。其实这些思维模式都是非常普遍的,只是当我们没有用文字将它们描述出来时,人们可能不知道为何会有这样的反应。这样的反应需要用文字精准地描述出来,让抑郁者一看就觉得仿佛是在说他们自己。这样才能走进抑郁者的内心,与他们产生共鸣,形成共振。这种被理解、被看见、被懂得的感觉,是疗愈抑郁的重要前提,否则你并没有真正走进抑郁者的内心。

你只是告诉他:你吃药吧。或者你不要想太多。又或者你太完美主义了。这些都没有用,不管你说得再怎么对也没用。我相信在座很多人都是抑郁症的陪伴者,就是陪伴过、帮助过抑郁症患者的人,无论你是作为家长、配偶、朋友还是兄弟姐妹,你可能都陪伴过他。但是,你是否真的知道如何去陪伴他?你是否体验过,即使你用再正确的理论,读了很多书,听过很多讲座,对抑郁症很了解,然后告诉他抑郁症就是什么什么,你觉得这样就有用吗?如果你尝试过,你就知道大部分时候是没用的。

为什么呢?因为你没有与抑郁者处于同一个频道,如果你的频道不同,你说得再对也没用,无法进入他们的内心。这是非常关键的。所以,为什么需要了解抑郁症患者,了解抑郁症呢?就是因为你和他不同频共振,你是没有办法真正帮助到他的。理论上再对也没有用。他不会因为你说的理论对,就醍醐灌顶般地说:你说得太对了,原来是这样,我就用你的方法,我一下子就可以从抑郁症当中走出来了。现实情况往往并非如此。

现实情况是:你懂什么?你根本就不了解我。你根本就不知道我经历了什么。所以你这样说就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你说得真轻松啊?!如果真的像你说的那么简单,那我这十几年的抑郁,好像都白费了?好像我没能走出来都是我的问题一样?就是因为我没有做到什么,所以我一直在抑郁里都是我的错大家能理解这种反应吗?然后你说: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真的很想帮助你,我想让你能够走出来。

但是,你想要帮助他的这种好心并没有达到好的效果,因为你没有走进他的内心。如何走进抑郁症患者的内心?抑郁者到底是怎么想的?这是带领我们走进抑郁者内心世界的一把钥匙。如果我们能通过这把钥匙了解到他们是怎么想的,进入他们的内心,我们就真正看见了他们,了解了他们,懂得了他们。在这个基础上,我们才有机会把他们从抑郁的深渊中带出来。也就是说,我们要先进入那个深渊,然后再把他们带出来。这是抑郁症疗愈的一个逻辑。

如果你是站在那个深渊的上方,是站在岸边的,你远远地看着下面那个深渊,你看见你爱的人就在那个深渊里,你说:你上来,你上来,你上来呀。他一脸绝望地看着你说:我也想上来,但我没有力量,我也没有梯子,我根本上不去啊。

然后你说:你造一个梯子你就可以上来了。而那个在深渊中的抑郁者回应:我别说没有造梯子的材料,我连造梯子的力气都没有。然后你在岸边说:没关系,你想象一个梯子你就可以上来了,你就想象着你爬了这个梯子你就可以上来了。

我可能说得有点夸张,但实际上,当我们没有走进抑郁症患者的内心,只是空谈一些方法时,就相当于告诉深陷抑郁深渊的患者,让他们想象一个梯子,然后顺着想象的梯子爬出来一样。这个例子能否让大家明白,我们想要疗愈、帮助抑郁症患者,真的不是你站在岸边高高在上对着那个身陷深渊的人说:你上来,你上来,你想象一个梯子。这样的做法不但不能帮助他们,反而让他们更加绝望:

“你难道看不到我深陷这个幽谷之中吗?你难道看不到我周围根本就没有梯子吗?难道你看不到我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吗?如果你这些都看不到,只会说上来呀,我也会感到绝望。为什么?因为你根本就不了解我所陷入的这个死荫的幽谷是怎样的。所以你所有的建议都显得空洞无力。除非你下来,亲自体会一下我所经历的痛苦和困境。你需要了解我的处境,感受我的状态。

有些人可能会问,难道你是想让我也抑郁吗?当然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希望我们能用非抑郁的思维去进入抑郁者的内心,去体验他们的抑郁。因为你的思维不是抑郁的思维,你的认知、你的情绪、你的身体状态都不同于一个真正的抑郁者。即便你尝试进入这个幽谷,你的感受也会有所不同。但你的目的是去体会抑郁者的痛苦,而不是让自己也变得抑郁。

5.2 爱的超价观念

你可能会问,我没有抑郁过,我怎么能体会呢?这就需要一种强大的共情能力,一种深刻的换位思考能力,以及一种敏锐的情绪感受力。如果你缺乏这些能力,恐怕你真的很难理解抑郁者的痛苦。你可能只是站在岸边,空洞地说着你上来,而这种情况不但帮不到抑郁症患者,反而可能让他们更加绝望。

那么,我们如何用一种非抑郁的思维去理解抑郁的思维呢?我们需要尽可能地用准确的语言去描述这些抑郁的思维。例如,“爱的超价观念,这个词可能听起来有些绕口。它指的是每个人对爱的需求和衡量标准都是不同的。父母可能觉得自己已经很爱孩子了,因为他们辛苦地赚钱养家,供孩子上好的学校。但孩子可

能并不这样认为,他们更需要的是陪伴、倾听和理解。当父母忙于工作,无法陪伴孩子时,孩子可能会感到孤独和无助,从而渴望更多的爱和关注。

在这种情况下,家长可能会感到困惑和无奈。他们可能会问:如果我天天陪着你,我怎么赚钱养家?如果我不赚钱,你怎么去上那么贵的学校?这是一个复杂的问题,需要家长和孩子之间进行深入的沟通和理解。只有真正了解对方的需求和感受,才能建立起更加健康和和谐的家庭关系。

孩子说:我不需要上昂贵的学校,只希望你天天陪着我。若父亲答应辞职陪伴,但孩子发现父亲只是坐在一旁玩手机,并未真正陪伴。父亲困惑地问:孩子,我要怎么做才算陪你?孩子诉苦:压力大,老师针对我,学校氛围压抑。父亲回应:公立学校竞争激烈,这是好学校,很多人想进都进不来。若不适应,转学也难,没有其他合适的学校了。孩子感到父亲不理解自己,站在学校角度说话。父亲崩溃:我辞了工作,放下手机,努力与你沟通,你却还要我走进你的内心,站在你的角度,我真的做不到。

这个例子虽夸张,但反映了家长与孩子对爱的理解错位。家长觉得自己已尽力去爱,但孩子仍觉不足。实际上,问题在于双方是否明确并满足了对方真正的需求。家长的牺牲是否真正符合孩子的期望?这是一个值得深思的问题。

家长常感困惑:我已做出如此多牺牲与退让,为何孩子仍不满足?这确实是亲子关系中的一大难题,尤其在孩子成家立业之前。问题在于,我该如何让孩子感受到爱?

实际情况是,父亲们往往无法放下工作,回家后也难以放下手机,更少深入孩子的内心世界去体会其痛苦。因此,孩子对爱的渴望愈发强烈。与青少年沟通时,近九成会表示父母不理解自己,甚至感觉不到爱。然而,与这些父母交谈时,你

会发现他们为孩子付出了很多,自认为已深爱孩子。问题的根源在于双方对爱的理解不同,存在错位。

有时,孩子对爱有超价观念,期待过高;而父母则可能低估了爱的价值,未能在合适的方式上给予孩子爱。超价观念即渴望有人真正懂自己,哪怕只有一分钟的陪伴,一句深入内心的话,如:儿子,我无法想象你们这代人所面临的学习压力有多大,如果我是你,恐怕也会觉得难以承受。这样的话语对孩子来说极为珍贵。

这句话仅需短短一分钟,却足以让孩子感受到被理解和关爱。关键在于如何在一分钟内走进孩子的内心,这需要我们运用“反映式倾听”,真正换位思考,从孩子的视角出发。孩子对爱有超价观念,父母常因找不到合适的方法而感到无力应对。双方对爱的理解和感受存在偏差,父母可能未能及时察觉并满足孩子的需求。

随着时间的推移,家长可能因为工作忙碌而未能改变沟通方式,孩子则渐渐对父母的理解感到绝望,两者之间形成难以逾越的隔阂。

5.3 空乏的意义感

另外,许多孩子甚至成年人对意义感有很高的要求,他们渴望追求有意义的事情。然而,由于成长过程中受到的教育过于单一,他们可能并不认为学习本身具有多大意义。当被问及什么是有意义的事情时,他们可能难以明确表达,因为他们缺乏生活实践,对事物的理解往往停留在想象层面。例如,他们可能觉得心理咨询师的工作很有意义,但并不知道从事这一职业所需的付出和压力。

如果某人真的成为心理咨询师,面对巨大压力,他是否能承受是未知数。即使认为某件事有意义,缺乏生活实践也难以真正体会其意义。因此,孩子或成年人声称要追求有意义之事,却常因缺乏实践而觉得此事并无多大意义。当遇到困难时,他们可能重新构建新的意义感,但若再次感到困难,则可能再次放弃。

在此过程中,意义感变得形同虚设,因为它不仅存在于头脑中,还需生活实践和行动来承载。学习正是这样一个过程,其意义远不止于知识本身,而是能力的培养、思维方式的形成、对世界的认识、方法论、价值观、压力承受能力、达成目标的能力等。学习是体验人生意义感的过程。

然而,如果不付诸行动和实践,这种意义感便无法被承载。因此,仅凭头脑中的构建,意义感显得空泛。我们常因找不到有意义之事而感到无聊,但这其实是一个悖论。

5.4 完美主义

再谈完美主义,它看似能推动我们追求卓越,但其悖论在于永不满足。完美主义本身就是不满足,因此永远无法达到完美。

这实际上是我们大脑认知的一个误区:追求理论上不存在的完美。完美本不存在,但为何我们仍执着追求?有人认为,正因为其不存在,才激发我们不断追求,促进进步。这观点有其道理。若追求过程中产生积极动力,如在艺术创作上不断精进,即便结果不完美,也能成就令人惊艳的作品。

然而,问题在于,当完美主义追求导致行动停滞,陷入“全”或“无”的极端状态,即非完美不做时,适应性被打断,可能引发负面效应,如心理落差导致的抑郁。

另一种负面思维是自我挫败式思维,这与我们的教育密切相关。这种思维表现为我不行,我不能,我做不到,在面对任务时总认为自己做不好,最终可能真的做不好,形成自我验证的偏见。这种思维极具摧毁性,长期持有必然导致抑郁。

5.5 条条框框的思维

最后,我们要警惕条条框框的思维,即过于僵化地认为事情应该是、一定是这样或那样,而非灵活应对。

当事情未能按照我预设的固定模式(条条框框)发生时,我往往难以接受这一现实,这体现了较低的容错率。与纠错性强不同,我的思维在处理生活事件时过于僵硬,认为每件事都应遵循我设定的模式,若偏离则无法接受。

这种固定的思维模式不仅适用于事情,也适用于对人的看法。一旦某人或某事超出了我的预设框架,我便会感到不适和纠结,因为我不具备足够的容错和纠错能力。

这种思维模式常常导致认知失调,例如我努力学习数学以期获得分以上的成绩,但结果却不尽如人意。此时,我会因认知与现实的不符而感到困惑和难以接受。

实际上,我们的思维模式背后受到多种因素的影响,而并非简单的线性逻辑。在现实生活中,一个结果往往由多个因素共同决定,而非单一因素。因此,无论是未成年人还是成年人,都可能因固定的思维模式被打破而陷入认知失调的状态,难以接受现实。生活中不如意事常八九,我们需要学会调整自己的思维模式,提高容错率,以更好地应对各种挑战和变化。

5.6 自我价值感过低

孩子在成长的过程中,逐渐意识到许多事情并不完全受自己掌控,客观因素常常超出预期。当这类事情频繁发生时,孩子可能会陷入认知失调的状态,导致抑郁情绪的产生。

自我价值感对于一个人的心理健康至关重要。如果自我价值感过低,达到羞耻感的程度,个体可能会感到极度沮丧,难以在社会中正常生活。羞耻感是自我价值感极低的表现,个体可能会因此想要逃避社交,甚至觉得自己不配活在这个世界上。

这种低自我价值感往往不是天生的,而是在成长过程中受到环境反馈的负面影响,特别是受到羞辱性刺激的结果。例如,当家长在孩子考试不理想时说出你怎么有脸回来见我?这样的话时,孩子可能会感受到强烈的羞耻感,认为自己的努力被完全否定,进而对自己产生负面评价。这种情绪状态长期积累,可能导致抑郁的发生。

因此,家长在教育孩子时,应避免使用羞辱性的语言,而是应该鼓励孩子,帮助他们建立积极的自我价值感。

因此,我们家长所说的某些话,会在孩子尚未成熟的大脑中留下深刻的印记。你是否发现,小时候听到的一些话、见过的一些场景,可能一辈子都难以忘怀?这是因为在我们大脑发育的敏感期,某些话语确实会留下深刻的印记。

当一个孩子在青春期或儿童期受到诸如你怎么还有脸来见我?你怎么还有脸活着?你怎么还有脸哭?等羞辱性的表达时,这些话语的言外之意都在传递一种羞耻感。长此以往,孩子内心可能会产生羞耻感,认为自己没脸不配。

在治疗一些青少年时,我发现他们遭受了许多创伤。当我试图治疗他们的创伤时,我问他们当受到这样的伤害和羞辱时,他们的感受是什么?你猜他们会怎么回答?他们会说:我觉得这很正常,我就是这样的。听到这样的回答,你可能会感到惊讶,因为这样的羞辱性话语,我们可能都难以启齿。但对孩子来说,他们却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

这是因为他们的自尊尚未建立。如果一个人的自尊没有建立起来,那么无论别人如何羞辱他,他都会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羞耻感成为了他们的一种常态。在这种状态下,他们的自我价值感难以建立,而一个没有自我价值感的孩子,很容易陷入抑郁。

这个逻辑是成立的。如果一个孩子因为自我价值感极低而处于抑郁状态,我们需要设法提升他的自我价值感。在他们自我价值感极低的阶段,简单地告诉他们不

要那么在意别人或不要那么关注自己可能是一种残忍。因为他们已经觉得自己连活着的资格都没有了。

我们应该去保护他,去建立他,去帮助他成长,而不是要求他。我们不应该让他过分看重自己或过分在意他人的评价。我们需要关注的是:你确实遭受了很多伤害,你感到非常缺乏自我价值感,对于伤害自己的事情,你已经不知道如何保护自己。在这种情况下,我们需要做的是重建他的自尊和自我价值感。因为没有这些,他很难从抑郁的状态中走出来。

今天我们就为大家分享这五种抑郁者内心的想法。希望通过这样的分享,让大家更深入地了解无论是患有抑郁症的孩子还是成年人,他们可能都在某种思维、意识或自我认知下被抑郁所困扰。我们需要理解他们,并帮助他们走出困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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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 Kepha 学院 临床心理辅导硕士项目 客座教授
  • 中国执业精神科医生,具有美国维真大学咨询心理学博士学位。
  • 17年临床经验,尤其擅长抑郁症、焦虑症、双相情感障碍、多动症、成瘾症、创伤问题和性相关问题的评估和诊治。
  • 中国执业心理咨询师和团体咨询师以及加拿大注册成瘾治疗师。
  • 2021年创办“慕喜乐”心理培训平台,到目前已经针对教养技能、沟通技能和青少年及成人常见精神心理问题的科普知识进行培训将近1000小时。